咸鱼圆

lof不用了,偶尔上来吃东西。
创作最光荣。
单机人,经常做db事,忽略我。

莲子


    昨天是第一个台风天,然而仍是出游了。我期盼这场出游已经太久,如同期盼台风吹散陷身的泥泞,期盼风暴将我连根拔起。


    于是背着风站在水渠边,任由密雨斜侵我的后背。我的背是我自己的墙,可惜没有蔷薇,没有爬山虎,也没有薜荔,也能勉强护住心脏。这本质是一种自欺欺人:只要镜片上没有水滴,只要睫毛没有沾湿,就不算淋到雨。


    我是有伞的,只是要腾出双手来剥莲子。这三支新生的莲蓬就是我来过的证据,低头盯着它们,默默道:“遇到我实在是你们的不幸。”然而我们都是不幸的人。


    我在想现在就将它们摘下,真的是最好的时候吗?它们的种子还那么小,椭圆的,内芯的苦味还未来得及积攒。连那层白色的外膜也懒得撕去,更不要说丢掉莲心。可是莲子那样脆嫩鲜甜,又真的不是最好的时机吗。


    指甲顺着外壳旋进去,把绿色的外壳丢在地上。可我始终不知道它原本想长成什么样子。


    凉雨在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层冷意,可水生植物又让我觉得那样干净,暖和。让我想起自己是多么害怕火焰,我害怕酥油、棉线和檀香——也许因为我是一颗树。所以我也害怕生日蛋糕、害怕锅子与烧烤、害怕寺庙的香火。栖霞寺的蜡烛劈里啪啦地燃烧,蜡烛化在一汪蜡油里,好像要将一切燃烧殆尽。我在点火处,手里拿着三支香,多么希望自己手里的是三支莲蓬。一个僧人走来指点,他很从容地上下晃动两次,线香的火焰就灭了,释放出几道蜿蜒缭绕的烟雾,散进远山叠翠里。


    我喜爱走路却害怕黑暗,但更害怕人们只有在点燃蜡烛的时候想到我多么害怕火焰。


    这是很遥远的遐思了。我虽觉得微冷,却也不至于想起秋兴八首,也不至于想到少陵;即使错过了明亮绵延的春水春草,不意味着我也错过了盛夏;就算所思在远道,也不会吟哦起汉人的故事。汗水滚落到荷叶上,就会在台风里一直滚动。


    低下头去,很自然地想到莲子清如水。少女的双手在江水里走过,也许还在雨水与雪水里走过。她抬起手,水珠滑落在荷叶上,荷叶晃动,这一滴南朝的水千百年后化作大雨浇在我身上。


    农人牵来了自家的小狗陪我。它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,闻一闻却不吃。我问莲子说,你真的愿意被我吃掉吗。她像千年之前一样低头,低头弄莲子。


    我始终觉得,西洲曲是一首在南京诞生的歌。什么莲花过人头,什么郎骑竹马来,多么希望南朝的鬼魂能在深夜听我读胭脂井和桃花扇。双鬓鸦雏色,单衫杏子红。少女的发像小鸦的羽,在风力微微摇晃起伏,描摹出风的轨迹,她如果会飞大概也不奇怪。可是杏子红的衫却让我嫉妒了。我没见过红杏子,也没见过杏子红,可是它一定比黄色的杏子更可爱、更动人,更能让我忘记关于黄杏子的伤心往事。少女的手虽在水里浸了千年,可她在千年前已经见过了杏子红。


    我已经剥吃了两个莲蓬,丢在水渠里。寥寥长风,蓬蓬远春,这下想起了波漂菰米沉云黑,露冷莲房坠粉红,寒毛都已经竖起来。然而我不愿意回去,在台风吹走我之前。田主人开始总说柠檬柠檬,原来是莲蓬莲蓬。那样酸的水果和这样麻烦的种子竟然都是我的食物,古人好伟大。我分开桃枝去找莲蓬,像分开夸父的指引;走在乱草上,像走在行云间——想起渊明的杂草,也想起他的停云:天空中有雨,于是就没有鸟了。


    掰开莲子的时候,看见它黄绿的芯,是莲蜷缩的婴儿。假设它成熟后落到水里,沉到泥里......假设,假设它长成蜷缩的小荷叶,尖尖角。我在据说是故乡的湖边吃过炸荷叶,它苦得像噙着泪,明明也不是西湖,长大竟然这样痛苦。但总好过中医院开给我的黄连和太子参,总好过配上的一包甘草。莲子这么甜,这么脆,这么嫩,怎么会有人联想到半魂莲。


    它也从柏拉图的故乡来。虽然不是同种植物,但有着一样的名字。那些上古的事情,暂时留在了我的十九岁。我把橙黄色的书卷收进书匣,连带着蜿蜒的笔记,合上柏拉图回故乡的路。


    糕团里莲蓉绵绵,是白豆沙吧。和莲子有多少关系呢?


    出游的前一天,我刚去拜过菩萨。也不知为什么,在抬头仰望她(他?)时,想起本寺兴建于南朝,又想到本土化与文人化似乎自南朝起吧。古艳歌十九首西洲曲,都离我很远很远了。也许是可怜我,带我第二天去吃新摘的莲蓬。水女神替我握住了夏天又放走了夏天。悲悯,像考察路上的南朝石刻,吹到梦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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